這是一篇介紹Stand-up Comedy(站立喜劇、單口喜劇、脫口秀)喜劇演員的文章。台灣脫口秀不斷成長同時,一般人對喜劇的了解似乎仍然停留在很淺層的表象。這一系列介紹喜劇演員的文章,不只是給大家一個更清晰的美式喜劇輪廓,對我自己也是一個整理。希望你喜歡。
每一位傳奇喜劇演員光環背後,都有一段深入內心的英雄探索旅程。
路易CK尤是。
黑衣牛仔褲,紅髮禿頭中年大叔,在台上以精準到幾乎可以節拍器衡量的喜劇節奏談論肥胖、暴食、紐約地鐵月台上做愛的老鼠、無神論者上天堂面對上帝,在他精準無比的笑話節奏與寫作中,他把人性最赤裸的一面包裝在笑話中,變成一齣又一齣荒謬無比又真實的讓你毛骨悚然的喜劇。
如果說喜劇是料理,Louis CK大概就像是東南亞(或者華西街)某個潛藏在骯髒巷弄中的傳奇師傅,任何一般廚師碰不了的食材如蛇眼、鼠膽之類在他手中全部變成美食。他不追求光環,也始終對於自己大師的身份懷抱謙虛,汲汲營營地只為推出一檔又一檔的作品。
Louis也不只是喜劇演員,他的另一個身份其實是一位電影人。他拍攝了《Louie》(路易不容易)(執導、劇本、主演甚至剪輯全都由他一人經手)、《Horace and Pete》(百年酒館)、《Lucky Louie》等影集,在他人生中總共贏了六項艾美獎(包括39項提名),以及兩座葛萊美獎。
這樣的一代大師大起大落的故事,要從何講起呢?
「我就是無法填完那個表格!附上舊的作品集,然後在信封上蓋章?我看了就想吐。」於是,他就去修車廠當黑手去了。
路易CK 從小在墨西哥長大,7歲全家搬回美國波士頓,過了不久爸媽離婚,由媽媽獨自扶養他與另外三個姐妹長大。路易很早就表現出對影像與戲劇的熱愛,高中他的成績普普但拍了些片,紐約大學招收員看見了他的才華,表示願意招他進入電影學系,路易拒絕了,原因是他討厭填寫申請入學的表格。「我就是無法填完那個表格!附上舊的作品集,然後在信封上蓋章?我看了就想吐。」於是,他就去修車廠當黑手去了。
17歲那年,他在電台中聽見波士頓有個俱樂部開設open mic,沒有經驗的新手也可以有5分鐘的舞台時間。他像是被電到一樣,認真的準備段子,上台了。他的第一次表演並不順利,場地給了他五分鐘,他只寫了2分鐘的段子,在觀眾一片死寂中,他走下台。從此兩年內他不曾再上台。
他做過各式各樣的工作,KFC炸鍋仔、電視台攝影機技師、出租錄影帶店員…他的幽默感也許最早也來自這段江湖打滾的經驗,他在錄影帶出租店工作時第一次接觸到所謂的“Hardcore Porn” 硬核A片,那時他看到一部第一人稱視角A片,第一位女優走進攝影機前說「嗨~我是莎夏~我等不及要跟你開心一下了~」,然後第二位女優進來講了一樣的話,接著一位男優走進攝影機:「嗨,我是史蒂夫,我等等會幹翻那兩個女優,而你只能玩你那可悲的小屌。」
路易的幽默感有些類似這種,反差卻又真實到不行的荒謬。
「我抓著全世界的蛋蛋」
在底層打滾的生活不會埋沒他的才華,兩年後他又再回到open mic了,這次他是來真的,他不斷地練習再練習,22歲那年他搬到紐約去,他的才華碰上了美國80年代末的喜劇爆發,路易成為了真正的喜劇演員。
據說路易一晚做三、四場表演,那時的他意氣風發,騎著Honda Super Sport 750 在高速公路上,從一檔表演飆到下一檔,口袋塞滿製作人給他的鈔票。用他自己的描述來說: “I had the world by the fucking balls” 「我抓著全世界的蛋蛋」。
可惜好景不常,當飆仔是要付出代價的。一場高速公路的車禍讓他幾乎半身不遂,他躺在病床上休養了好幾個月,正巧就遇上了美國八零年代末期的喜劇泡沫化,表演俱樂部一間一間倒閉,他的生活馬上陷入困頓。他甚至曾遇過表演的製作單位當著他的面惡意欠款,只對他說「你奈我何?」,而路易只能摸摸鼻子,甚至還繼續與這位製作人合作。
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路易從這時開始進入了他生命的下一個篇章:衰小期。
我們不得不同情路易,他才剛享受到人生的一點小小勝利,立即跌入谷底重新掙扎。26歲那年路易去應徵Saturday Night Live週六夜現場(當時紐約最大的喜劇節目)的選秀節目,運氣極差的他被排到全場第一位表演,他在台上演出時SNL的人根本還沒來現場。他說他記得段子講到中後段才看到SNL的人遲到一個一個進來,心裡靠北到不行。
結果呢?他的朋友們全都變成SNL寫手了,唯獨他落榜。
夠衰小。
白天幫人寫笑話,晚上上台表演的人生
但就在他最低潮的時候,路易的第一位貴人出現了:Robert Smigel。就在清晨四點鐘,路易在他人生最黑暗的時刻,他的電話響了。電話另一端Robert說他看到了路易的表演,而Conan O’Brien最近剛接班了David Letterman主持的 “Late Night with David Letterman”(大衛萊特曼深夜脱口秀),問他有沒有興趣去當康納的寫手。路易答應了。這通電話接住了幾要永遠離開喜劇的路易,也讓路易開始了接下來15年,白天幫人寫笑話,晚上上台表演的人生。
路易接手康納的寫手工作後很快地他就變成了康納笑話的主力來源,路易有時候甚至會穿上螞蟻裝亂入康納的訪談,而當時是創意總監的Robert Smigel也給路易完全的自由,去拍任何他覺得好笑的嘗試。Robert回憶道,路易完全過不了社畜的生活,他在辦公室會做些極其荒謬的事作為排解,比如在鈔票上寫下 「你這隻可悲的豬」丟出窗戶,伸出頭看路人撿起來恥笑他們。
順道一提,這時的他的週薪是一千美元。
路易只在康納待了短短一年的時間,就受不了社畜生活而離開了,開始四處幫人寫笑話維生的生活。這時他在Standup的路途並不順利,但他的才華仍然表現在每一個他經手的作品上:有時甚至過火了些。
1996年他進入Dana Carvey Show成為他們的主導寫手(創意總監),主持人Dana Carvey是極為外放、能量充沛而擅長模仿的喜劇演員,他欣賞路易的才華並給他完全的自主權決定節目內容。當時的企劃這節目的電視台ABC給了他們最精華的時段,晚上九點半。一切蓄勢待發,每一位參與其中的人們都非常期待這檔節目的首播。
路易也是,他為這檔節目寫下的第一段短劇可以說是名垂青史:
短劇內容描述當年美國總統克林頓鬧出性醜聞後與老婆吵架,卻硬要跟美國大眾詔告他不需要女人,因為他藉由賀爾蒙療法已經擁有餵奶的能力,話說完掀起西裝外套露出六個人工奶頭,工作人員把狗狗與貓咪全部抱上假奶頭前,讓牛奶噴灑在這些可憐動物頭上。這場鬧劇在全美大眾前播出,據說奶頭掏出來那一刻收視率就有如雪崩一般地下滑,最後這檔節目只撐了十集就收了。
鬧劇般的大起大落,後來也被拍成了紀錄片,讓大家懷舊一下那一個天才是怎樣搞垮一檔節目的:
15年來他一直講著同樣的一小時的笑話。他恨透了自己。
即使我們現在回頭看,這段時間是路易的豐功偉業,但這15年間其實對他是一段黑暗的日子。身為一個創作者,他的作品永遠是別人的名字,而他自己的Stand-up表演卻毫無起色,15年來他一直講著同樣的一小時的笑話。他恨透了自己。
直到2004年,他在波士頓某中國餐廳表演完一場爛秀之後(觀眾根本不知道有人要表演,只想好好吃飯),他回到車上陷入情緒中無法自拔。15年來,他毫無突破,眼看自己就要老了,仍然在這種爛場子表演。這時他放了一片喬治卡林受訪問的CD,喬治卡林是他的兒時英雄,也是啟發他做喜劇的第一人。他聽見喬治卡林談論到每一年他都會把他的一小時笑話燒掉,然後從零開始,逼迫自己進步。
路易又被電到了。他無法相信怎麼有人敢這樣做,但轉念一想,再糟還能糟到哪裡去?於是就這樣,他的關卡突破了,2005年他在HBO節目 “One Night Stand”上表演半小時全新的段子,2007年他推出第一個一小時特輯 “Shameless” ,隔年2008又一檔 “Chewed up”,自此他的Standup生涯正式起飛,成為真正的A咖。
「…我知道我是對的,假如我不是,看看自己犯錯也蠻好玩的」
路易對他的作品有異常的堅持。對於笑話,他會先寫出一小時的段子,把不好笑的40分鐘拿掉,再寫一小時段子,再拿掉…如此反覆,直到他有一個小時他滿意的笑話。他描述這樣的過程有如日本職人鍛造武士刀的方法,先打平一片金屬,摺起來,再打平,再折起來,再打平…如此直到刀身質地緊密為止。
這樣的堅持也表現在影像上,當他拍攝《路易不容易》時他對電視台製作方要求完全的主導權,基本上就是「錢給我,我拍什麼你別管。」甚至背後的剪接也是由他一手主導,意即他一人寫本、導演、演出、剪輯全包,基本上就是把當年的電視台當成youtube在做。路易接受訪談時說「我知道我做得到所以才扛起所有事情…我知道我是對的,假如我不是,那看自己犯錯也蠻好玩的。我唯一要交代的只有我對作品的責任,如果連對作品負責都做不到,那我何必要求完全的主導?」
同為喜劇人,對路易除了無止境的敬佩以外,還有很多的同情。他的人生大半都在吃屎,在沒有人看得見的角落中,面對他最陰暗的自我,一次又一次他走入人生的荒誕中,帶出他的寶藏寫成笑話給眾人欣賞。大半輩子他都在掙扎,而甚至在他四十歲終於成為了傳奇之後,短短數年立即燒出一個性醜聞讓他馬上跌落神壇,再次衰小。
下一篇,我們就來聊聊 #MeToo 吧
備註:
Louis/Dane Cook抄襲風波
Louie is a mad clearinghouse for C.K.’s ideas. One of the most transfixing moments came last season, when Dane Cook played himself on an episode. In 2006, Cook was accused of stealing C.K.’s jokes, which Cook denied. This year, C.K. decided to write a Louie scene in which the two confront each other. He e-mailed Cook the script. “Dane wanted it to be lighter. He said, ‘I’m not angry anymore.’ And I said, ‘Then it’s not interesting. I want it to feel private, uncomfortable.’” The fictionalized Cook unloads all the rage and humiliation he’s been nursing for years; C.K. says he still believes Cook lifted the jokes, albeit unintentionally.
For his part, Cook maintains that he innocently concocted similar jokes. “When Louis proposed it, I told him, ‘I’m getting on the next flight to New York,’” Cook says. “It was an emotional moment for me.” He says the accusations carried extra sting because of his admiration for C.K. “He’s the best stand-up doing it.”
(有空回來補上,先放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