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不要把大衛像遮到只剩雞雞:喜劇演員一段話

加恩
8 min readAug 10, 2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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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件風波的始祖,女士們先生們,曾博恩。

整件風波荒謬的點有三:
1. 根據一張友人轉述的截圖就可以評論一個人的笑話
2. 用一個失敗的(即興想到、原本不應外流的、不成熟的)笑話就可評價一個人的道德
3. 公眾平台上所有人都在討論,其中沒有一位是脫口秀喜劇演員。

這幾日的與網友的討論結果,對「什麼可以開玩笑」這件事自己有更深一層認識。
簡而言之,我覺得:
這個問題的結論,就是這個問題沒有結論。
演員講笑話是演員的言論自由,
觀眾討厭演員的笑話,公開討厭演員,
也是觀眾的言論自由。
整件事,自由都沒有被侵害或限制,
討論言論自由這件事就是言論自由的展現,大概吧。
我已經放棄去辯誰對誰錯,但是請繼續爭論吧!
至少現在我們還能爭論。

我完全支持觀眾討厭演員笑話,甚至公開杯葛演員笑話的權利。
因為只有當觀眾有權利發聲,演員也才值得有相對應的力量發聲。
這樣才公平吧。

但是,我看不下去的是觀眾將笑話去脈絡化解讀這件事。
因為笑話是如此脆弱的生物。

請不要把大衛像遮到只剩雞雞,
然後嫌棄米開朗基羅猥褻。

好的笑話需要不斷打磨養育,從觀點切入、語句排列、邏輯順序、節奏快慢、聲調、音量、手勢、表情、站位、麥克風技巧….全部都要到位。
甚至當天展演的環境與氣氛、主持人功力、燈光配置、環境噪音、觀眾喝醉程度、週五週六、時間….全部都會影響,我相信做過劇場的人都懂。

功力越強的人越能夠克服環境因素,然後在表演與寫作上展現實力。

但是當你把這些所有的功夫之處全部忽視
暴力地用影片的截圖
甚至是別人的轉述的截圖
來評價這一則笑話的時候
抱歉,這個就有對錯之分了。
歡迎各界討論指教,但請不要把大衛像遮到只剩雞雞,
然後嫌棄米開朗基羅猥褻。

截圖成這樣誰看得懂。
用一個「友人轉述的推特的截圖」第四手資料來評價演員…我爸爸看到他寵物醫生的室友在推特上的截圖說你是智障。

但是都不能轉述的話,怎樣才能在網路上討論、評價演員的笑話呢?
我想目前普遍的共識是只評價演員自己發布的影片或內容。
至少這些是相對成熟的,演員決定了這是他的代表作,演員決定為它負責。
Open mic的現場通常是禁止錄影(除非演員自己)的
就是為了保護演員。
但如果觀眾真的要外洩,我們也不能怎樣
畢竟這是觀眾的自由。
我只能說耍賤不犯法,但很雞掰。

另外,除了笑話去脈絡解讀,我也想解釋笑話寫作的過程。

這一則鄭南榕的笑話當然是一個失敗的笑話。
第一次測試、即興想到的失敗笑話,
根本不值得這麼多嚴肅的討論,
因為它不是演員最後想要呈現給大眾的樣子。
你說黑色幽默很深奧,黑色幽默必須要有深度,不要只有地獄沒有梗,這些我們都懂;
你說這段話再複製壓迫結構,我們也懂;
你說這是傲慢的菁英結構,他聽起來確實是像這樣。
因為它還只是一塊石頭。

拿一則現場即興想到,之後也不一定會發展變成用來表演段子,很可能當晚測試完就要丟棄的笑話來評價演員,對演員來說,等同於去米開朗基羅工作室指著一塊石頭說「你雕刻這個什麼大便?你懂藝術嗎?」

對任何創作者來說,這樣都極度不公平。你當然可以討厭博恩,但我希望你討厭的前提是已經理解這一點的,然後去討厭他其他自己發布的,他認為成熟的段子。

很多人會問,憑什麼用「Open Mic是實驗場所」就可以讓演員脫罪?

笑話寫作過程就是無止境的失敗。
Open Mic作為嘗試實驗的空間,就是給笑話失敗用的。
因為笑話沒有現場測試就不可能發展,如果可以在家裡就把笑話修到好笑,演員又何苦呢?
Open Mic的現場就是演員的工作室、練團室,這是脫口秀跟其他藝術最大的不同。我們不可能第一次就到位,只能在台上一次又一次的打磨這個笑話。不是只有我們這些演員這樣搞,美國每一位喜劇演員也都這樣搞。
這部分可以參考Jerry Seinfeld從零開始寫笑話的過程紀錄片

Jerry Seinfeld拍完美國爆紅影集”Seinfeld”之後,重返舞台用數個月時間寫出一小時表演。紀錄片拍出各種一代喜劇匠師在Open Mic台上尷尬被觀眾嗆的樣子,非常精彩。圖片來源

不過反過來說也沒錯,open mic確實也可以被看為公開場合:它公開宣傳,開放給所有人來,所有人都可以上台。而在公開場合說出任何話,都很難用「這只是實驗」作為理由,請求觀眾不要以此評價一個人。

正反方都有道理,這個矛盾是台灣脫口秀要發展目前遇到的困難。
Open Mic到底是不是公開的場合,取決於當天晚上一起參與的觀眾是否有這個共識。但是這個共識要達成有其難度。

每個人想成為喜劇演員的原因都不一樣
大部分的人有個一般的工作,把standup當興趣上台講講幹話
而老實說這種人生健康太多了。

但對於真正投入的那些人,不論國內外中英文脫口秀
能熬過十年,數千次每日每夜在台上丟臉,看著眾人沈默的臉審判你的笑話
那種精神壓力,心裏沒有一個動力是熬不過去的

Monica Lewinsky曾因柯林頓辦公室性愛醜聞受網路霸凌,現為反霸凌運動人士(不過說來諷刺,多少霸凌她的人正是喜劇演員…這也許不是最好的例子,oh well。)圖片來源

為什麼要成為喜劇演員?為什麼要這樣搞自己?
要紅,要錢有太多其他方法可以做了。

我私心認為,
就像柯林頓性醜聞的網路霸凌受害者Monica Lewinsky
熬過創傷之後變成反網路霸凌運動人士
喜劇演員有許多是經歷過悲劇,
正因為他們走過痛苦,不願意別人也經歷這些
所以心中總是有種動力,試圖將悲劇轉變成喜劇。
就是這種動力,讓他們熬過一次又一次的丟臉、尷尬、謾罵與攻擊。

只是悲劇轉變成喜劇的作法有很多
最能被大眾接受的是把「自己的悲劇轉變成喜劇」:「帶大家笑我」
這種自嘲的幽默觀眾最愛,也時常很好笑。
但我反對一般人說:「這是最高等級的幽默」。
因為不好意思,也許對一個從未上台過的人來說這很高級
但對演員來說,這是「好入門,難精通」的風格
有數不清的演員都在做,但做得好的沒幾個。
況且我不認為有哪種幽默比哪種幽默好。好笑就是好笑。

自嘲自己愛吃(應該看得出來吧)的演員Gabriel Iglesia,擅長口技、變聲,身兼製作人。圖片來源

真正偉大喜劇的背後是同理心。正因為我們走過陰暗幽谷的悲劇,喜劇演員想帶各位知道,幽谷只是人世的一部分,我們可以一笑置之。

另一種方式是,把「曾經發生的悲劇」變成喜劇,這就很棘手了。
比如波士頓馬拉松爆炸案、愛滋病、911、鄭南榕…
演員如何處理悲劇,是帶觀眾進入來「笑悲劇本身,其實悲劇沒那麼可怕,只是人世的一部分」而非「帶觀眾去笑悲劇的受害者」
這兩種態度天壤之別,但也一線之隔,演員就在這個鋼索上徘徊。
也因為走鋼索,足見演員技巧的精湛。

Louis CK講過N個比鄭南榕更恐怖的段子

我不想爭論誰對。
我只想邀請各位理解的是,也許有很多二三流的演員做的是「嘲笑受害者」的喜劇,但真正偉大喜劇的背後是同理心。正因為我們走過陰暗幽谷的悲劇,我們想帶各位知道,幽谷只是人世的一部分,我們可以一笑置之。如果不笑笑解除張力,那個恐懼就永遠存在我們的集體記憶裡。

哭不得,只好笑了。

我是加恩,夜夜秀前寫手,二三喜劇製作人,寫了一篇回覆朱家安老師文章的貼文。我不好笑,討厭自稱喜劇演員,但全台灣中英文脫口秀都講、當過製作人、寫過夜夜秀的人沒有別人了。喜劇人才就是這麼缺乏。
儘管曾於博恩夜夜秀任職,我的言論不代表薩泰爾娛樂有限公司或博恩本人立場。

若想來現場看台灣在地的脫口秀(不會像網路上的大師那麼強但也蠻好笑),請上二三喜劇:
https://www.facebook.com/TwoThreeComedy/
美國大咖演員討論喜劇: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OKY6BGcx37k
美國討論笑話界線的紀錄片(抱歉沒有中文字幕):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phXwtz12_E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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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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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ritten by 加恩

💡 我是一位喜劇演員。我經營《書不起》電子報,每週二晚上九點半發一封創作相關書籍的深度書摘: chiukaun.substac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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