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最近，人類對狗狗撒尿行為才有更深一層的理解。
狗尿的氣味分子，可以傳達出一大堆資訊，包括健康狀況、情緒、性別、發情與否、結紮是否、甚至是狗狗的社交狀態有多少朋友。基本上，狗狗撒尿相當於人類在發臉書動態。
狗狗甚至可以藉由撒尿來「裝逼」。有些小型犬在尿尿時會表演特技，倒立著讓自己的尿可以盡量落在高處，讓其他狗狗以為這裡有隻體型巨大的狗狗經過。
不過，這跟創作有什麼關係？
創作可以靠外部動機，也可以靠內部動機。狗狗不撒尿就不舒服，不出去聞聞別隻狗的尿就發悶，他們撒尿與零食、獎賞無關，他們是靠著內在動機在尿尿。
我覺得創作者要多跟狗狗學習。
靠外部動機創作，是追求勝利。每一次笑話獲得笑聲掌聲、作品得獎、影片go viral都帶來一劑多巴胺刺激，你的大腦會感受到強烈快樂。
但這種快樂有兩個缺點：一、多巴胺帶來的快樂很短暫，你就像實驗室的天竺鼠，獲得獎勵後馬上尋求下一個刺激；二、快樂劑量臨界值會不斷上升，小學生覺得50塊就是全世界，長大後5萬塊你可能還嫌少。
靠外部動機創作，還有一個很可怕的事實：外界的評價、結果都不是你能夠控制的。你可能認真紮實地寫出一本小說，放到網路上連載，結果成績還比不上一個剛開始的玩票作家。眼紅吧。
藉由創作追求名利，就是試圖掌控那些你注定無法控制的事物。你很可能會產生「習得無助感」，好像不管你怎樣做，你都無法增加一點訂閱數、票房或者轉換率。試圖掌控無法掌控的事物，就是痛苦。
你當然還是可能獲得成功，但同時你為自己選擇了一個「快樂來得快去得快」，「越來越難以滿足」，「總是試圖控制那些你註定無法控制的」的人生。
靠「內部激勵」創作，則有不同的風景。
Jerry Seinfeld的紀錄片《Comedian》記錄了他離開電視劇生涯後，如何回到單口喜劇的舞台上。
過程中，有個看起來像是甲狀腺亢奮，眼睛永遠大大瞪著前方的焦慮喜劇演員Orny Adams跑來問他：「我現在已經快要30歲了，我的同齡朋友們都早已買車買房，在華爾街做高薪工作，我還在這裡打滾。你怎麼看這件事？我應該怎樣跟我爸媽交代？」
Jerry Seinfeld瞪大了眼睛，好像親眼看見對方活吞一隻貓一樣震驚。
「跟爸媽交代？ 」Jerry 一手捂著臉，極度困惑地看著對方。接著說：
「讓我跟你說一個故事。格倫米勒交響樂團有次要到一個地方表演，當地正在暴風雪，飛機無法在原先預定的地方降落。他們只好降落在附近的小機場，然後一群人穿著表演服裝抱著樂器，拖著融雪和泥濘走路去表演場地。
路上經過了一戶人家，家裡一片暖黃色調的燈光，壁爐裡柴火暖暖地燒著，一個爸爸與他美麗的妻子、兩個小孩圍著餐桌，他們大笑、聊天、吃飯。
這群樂師在窗戶外發抖著，觀看這一幅活像是永慶房屋的家庭廣告畫面，然後其中一人轉頭問樂師夥伴說：『他們怎麼可以忍受這樣的生活？』
這就是整個娛樂界的重點。」
一扇窗戶，隔出截然不同的兩種人生觀：窗內追求的是溫暖、健全、安居樂業的生活；窗外追求的是意義。
Orny Adams的擔憂自己的經濟地位沒有提升，人們不賞識他的才華，他靠的是外部激勵。這群樂師雖然狼狽不堪，但卻無法想像一般人怎麼可以過如此無聊的生活，他們靠著內部激勵，
《The Passion Paradox》這本書提到一個古希臘詞：Eudaimonia。是指當人為了一個有意義的目標，充分發揮自己所有的潛能時，會感受到的一種深層幸福感，大概就是馬斯洛金字塔最頂層的自我實現。
也許你年輕時也曾經體驗過Eudaimonia。也許國中時你曾暗戀隔壁班女生，因此寫詩寫歌，那時候創作的意義就是創作本身，壓根兒沒想過要投稿發表，甚至也沒想給暗戀對象看。
關於暗戀的作品何其多，但就是少了隔壁班女生的那一個，總覺得沒有人能表達我想表達的，於是你必須寫，寫了才會爽。
就像是我開始講笑話的理由一樣：講笑話，可以表達一些我平常表達不了的。我必須說出來，才會爽。
這就是創作的「內部激勵」。
《高手學習》書中，萬維鋼這樣說：
「我認為這個所謂充分發揮，應該包括給世界標上你的印記。你覺得世界只有現在這些作品還不夠，還缺你的那一類，然後你真的把它創作出來了。」
這種「必須說出來才會爽」的感覺，跟狗狗在路邊尿尿的動機基本上一模一樣。創作與撒尿，都是給世界標上你的印記。
可是你說，都只表達自己想要說的，那誰要聽？你的前篇文章不才說要「服務觀眾」嗎？
這是最難通過的一關。任何創作者都面臨著「創作悖論」：追逐市場，試圖推出大家都愛的東西，市場越不會理你。堅持做自己認為好的，追求完善自我，人們反而成為你的粉絲，市場跟隨你前進。
在《The Audience of one》一書中認為，要解決創作悖論，一個有效的方法是：把自己當成唯一的觀眾。
不要管其他人怎麼想，只要專心思考你自己是否滿意你的作品。這背後的道理是：你沒有這麼特別，事實上有千百萬個跟你一樣的人，正期待著你推出的作品。
更棒的是，為自己創作的過程是完全可以控制的：你的作品完善了多少，只有你自己說了算。你不會因此焦慮，反而對人生更添加一份踏實感。
回應你內心創作的慾望，就像是狗狗回應他尿尿的天性一般。狗狗尿尿可以演化出十八般招數，人類創作也是五花八門，可以完善自我，從恐懼中解放，進而解放他人。
好好享受撒尿吧。
